洞庭湖边

文/ 晏卫军

老街

老街，固然是印象中很老很老的街，多少年岁，无从考究，也懒得去想，只记得那是我从小向往的地方。

帮父亲送粮是我去老街最好的理由。刚上路时，我高兴欢快，不一会，在酷暑烈日的蒸烤下，那劲势就像刚出土的嫩苗遭遇强烈的太阳光，怏怏地提不起精神。幸亏路程不远，过了三英庙，跨过拱桥，老街也就到了。

交完粮就是品尝收获的时候，不过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一大碗肉丝面条罢了。拱桥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栋房子，门楣上挂着“老街便民饮食店”的招牌，黑漆底金色字闪闪发光，有点像现在街市上百年老店的味道。父亲刚落座，我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店门，来到拱桥上。拱桥虽不算高，却是河流两岸的最高点，放眼南望，小河蜿蜒而下，像少女婀娜的身段，急水滩处，是那样的充盈丰满；浅水河段，又是那样的静若处子。这是一条清澈的河，水中的鹅卵石有黑色的、白色的、麻灰色的、赭红色的等等，如星星散布，和闪着银光的云母片交相辉映；绿色的小藻巴在石块上，长长的如柳丝一般的螺丝草扎根在泥沙中，随着流水摆动，像无数的游鱼在嬉戏；在阳光的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宛若吹皱了的山水画。这更是一条奔放的河，长年不断，哗哗流淌，过桥后，开始奔涌向北，溅起浪花朵朵，像一支永远唱不完的歌。河的东侧，老街傍河而建，南北走向，街两边的房子相对座落，大多是木质结构的吊脚楼，也许是历经岁月沧桑吧，那颜色如农村火塘上的烟熏色，有三、五栋最近建的红砖房穿插其中，整个街道恐有三百来米长度。是时，房顶上炊烟袅袅，只见女人们正在屋后柳树下的河边慌忙洗菜，如我般年龄的女孩手脚麻利的帮衬着；男孩子们是决不会这么勤快的，那河中扑腾起的浪花就是他们的杰作，松软的沙滩就是他们的温床，我看着就觉得温软、舒适和羡慕；务农的汉子于河边放下锄把，尽情地洗去疲劳。这一切是那么的自然、恬静、古朴、清幽。

不知何时，父亲已悄然来到身边，关切地对我说：“不要靠得太拢”。我转身望着北去的河水，若有所思地说：“这河水流到哪里去”。父亲接过话说：“这水是流到八百里洞庭湖去，我们这里是洞庭湖的一个湖汊，在没有修京广铁路和中洲垸时，这里所有的货物主要靠水运，老街这里是泊船码头，从这里可通往长沙、武汉和上海，听你爷爷讲，水运忙时，码头停靠过上百条船，抛锚的，扬帆的，装船的，卸货的，吆喝声一片，好不热闹”。父亲说到这里，脸上洋溢着自豪地微笑，我仿佛也看到了爷爷的微笑，也是那样地自豪。我也笑了，只知道那天中午吃的面条是我近四十年来感觉最香的了。

新街

新街其实还是那老街，只不过是变化翻天覆地，旧貌换新颜罢了。前些时日的一天，我陪母亲上街，只见一栋栋红瓦白墙砖混结构的小洋楼毗邻梯次，墙面瓷砖光洁夺目，晾台上晒着鲜艳的衣服；街道宽阔平整，行人悠然，市面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店铺里，丰韵处优的女人们慵懒地半躺着看电视，街道拐角处，着休闲装、戴金戒指的汉子们三五一伙，要么是下棋，要么是打牌，好不悠哉。母亲走累了，我陪着在桥头休息。这桥也是近年修建的，比老拱桥要高要宽，只见旧桥倾斜歪倒在河床上。桥下的河流，却如一个老人的下巴，松松垮垮地干瘦下去了，已近乎干涸，河面浮着青绿色的不知名的秽物，惹来蚊蝇横飞；那一排高大的柳树不见了，只看到小洋楼的桩基都打到河中间来了，可能是楼建起来了，树就倒下了，河滩边偶见几株植物，也看不到青绿，叶面上满是泥污灰垢；我看不到羡慕的沙滩了，挖沙船在这里肆虐横行，挖起的是黄金，留下的是坑坑洼洼，戴着金戒指的汉子们又把这里当成了垃圾处理池，他们把自己的房子打扮得光光鲜鲜，却将废渣瓦砾倾倒在这里，顿然，我仿佛看到金灿灿的戒指在眼前晃来晃去，只觉得头发晕，心堵得慌。幸有豆腐块样几处空旷地，却也被翻耕成菜地，堆满了家禽家畜粪便，一些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被风卷绕，不由得让我想起西藏高原蓝天白云下激扬的彩幡，同样是丰富的色彩，可前者让人厌恶，后者却使人欣赏。这样的环境自然是见不到孩子们的。我再也见不到吊脚楼了，再也感受不到自然、恬静、古朴的老街了，这里已是充斥着开发和占用意识，充盈着浓浓商业气息的新街了。

母亲·湖

母亲累了，而她却是无怨和欣慰的，因为我知道她的累，感恩她的累，会用树叶对根的情去抚平她沧桑的皱纹，去温暖她操劳的心。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月牙泉，想起罗布泊，想起塔里木沙漠来，多少年前，那里不也是就象现在的江南水乡一样，水草丰茂，树木参天，空气湿润，气候宜人吗！然而，今天却是风沙肆虐，见不到动植物，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人为什么只对死亡恐惧，而漠视身边危机的步步紧逼！我们对自然变化的漠视，就是对生命的麻木；对自然破坏的加剧，就是毁灭家园的加速。水-生命之源，湿地-生命之地。从大处讲，溯源人类文明历程，自长江流域到黄河流域，无不是寻水和依水的历程；从小处看，我们都知道“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农村建房历来都讲究“依山傍水”。过去筑堤围垸、垦湖造田是生计所迫，为了填饱肚子；而现在戴着金戒指的汉子们明显已经摆脱了窘境，难道就感觉不到你们的母亲老了吗？她们已为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已为我们承载得太重太重，几乎难以再继。

想到这里，我不觉泪眼模糊，是想起我母亲的缘故吧！更是想起我们的母亲-洞庭湖！我们都要反思，凡是有血性的人，不管你在何时何地，无论你是怎样的身份地位，我们的母亲你热爱吗？想过她吗？为她做了些什么？其实也不难，就像节约一滴水，守护一棵树，救护一只鸟那样容易，她们需要的是关爱！是呵护！如果大家都对洞庭母亲湖伸出关爱之手，汇聚一起，那将是力量的海洋！

这时候，我又想起了父亲自豪地微笑，顿觉眼前波涛奔涌，桅杆林立，抛锚的，扬帆的，装船的，卸货的，吆喝声一片，好不热闹………。

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