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公司有点儿看天吃饭的意思。春节是我们的销售旺季，年尾年头是一年收成时光。每当冬至降至，"农夫"们就开始念叨：“邋遢冬至，清爽年”。意思是说，冬至和春节的天气是相反的。这时候，连我在内心里都在默默的求雨呢，冬至下完雨，春节前后风日好购物,公司日子就好过了

于私来讲，冬至也是提醒成年人准备祭祖上坟的日子了，阴雨霏霏，也是应个景。若是晴天，这天，太阳位于黄经270度，阳光几乎直射南回归线，日头是北半球一年中最短的一天。晚上，夜就相应的特别长。过了冬至，白昼一天天见长，阳气回升，是一个节气循环的开始，也是一个吉日。

老辈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一代代流传，这是由于殷周时期规定冬至前一天为岁终之日。冬至节实质上相当于今天的春节。隆重的吉日，年糕吃了年年高，汤圆吃了团团圆圆，还有祭祖待客的糕团，南方的老百姓们开始动工搡年糕了。“搡”在江南人的语义里就是舂的意思了。

读书辰光，我娘教诲我们好好读书时提到李准大作《大河奔流》，故事里面就连地主老财的愿望都是过年时能吃上一顿什么萝卜丝馅的饺子。这饺子是北方的习俗，如今，北方人吃饺子小事儿，揉揉面，擀擀皮，剁剁馅。南方的搡年糕？！有听提起过或者看见过么？而今，年糕是机制的了，品种规格繁多，包装精致，推陈出新。我喜欢在菜场搜索附近农户土制的粳米年糕或者糯米年糕，说土制也是在乡间的加工厂机器制作出来的，只是相对超市包装年糕更加糯软、香热罢了。江南农村还有少数人家坚持手工制作的，他们大多还是应了民俗旅游的需求，以一种手工艺术展示在一些农庄旅游地或者民俗记录片里。

杭州西溪湿地有一景为“河渚听曲”。河渚街上是旧时蒋村集市据点，内有一家糕团店，店中置一石臼，看上去新展展的，许是糕团多用现成米粉制作之故。倒是在街角塔下有一家制作麻糍的人家让我着实见识了一回搡年糕的过程。从我曾经见过的纪录片的叙述中看，麻糍店搡年糕团的人员和过程都相对简单，气氛亦非“年”的喜庆，但“搡”的过程，围观者的心情该是一样兴奋的。

搡年糕的时候必定得两个人。一位把蒸熟的滚烫的饭粒往臼里一倒，一位手把一柄两尺多长的碓，上面镶着一颗石头打磨而成的碓头，该有十几斤重吧？他高高举起碓再重重捣入臼窝内，一人弯腰候在捣臼边乘碓头高高举起的时候手沾过凉水，把边上的糕粉拨到中间。这是因为米很粘，搡下去碓就粘在米粉团里了，需要一个人帮忙，把粉团用双手扶下来。实实在在的一个力气活！配合需要十分默契才行，尤其是拔粉团的那位，不能蹲不能站，弯着腰，还要顾着自己的头！

在欢喜观看的人眼里，搡年糕的“搡”就是个态势。好比郁达夫游历西溪时描述摇船的少女：“一个站在船尾把摇橹，一个坐在船头上使桨，身体一伸一俯，一往一来，和橹声的咿呀，水波的起落，凑合成一大又圆又曲的进行软调”。如今西溪船娘依然有，少妇年老者居多，船也有改进，少了郁达夫眼中的的灵巧态势，可巧，又多了搡年糕壮年男子一伸一俯，一往一来的壮观情景，大有气拔气兮的豪气。

曾经观看过一部介绍浙江上虞乡间搡年糕的短片，内中有负责拔碓的老人领唱曲子，我到网上去找过，大致内容为： 

          jia da个擎起来吆——
      （合）嗨，哎嗨吆嗬——
        今朝来搡年糕——吆，
      （合）嗨，哎嗨吆嗬嗬，
        今年年糕糯勿糯吆？
      （合）嗨，哎嗨吆嗬嗬，
         今年年糕糯孜孜——吆。
       （合）嗨，哎嗨吆嗬嗬。
        今年年成天帮忙，
      （合）嗨，哎嗨吆嗬嗬
         丘丘晚稻都饱绽。
      （合）嗨，哎嗨吆嗬嗬，
        阿贵师傅肯帮忙吆——
      （合）嗨，哎嗨吆嗬嗬
        颗颗白米像宝珠。
     （合）嗨，哎嗨吆嗬嗬
        糕米时光浸得长，
     （合）嗨，哎嗨吆嗬嗬
       糕米淋得介清爽。
     （合）嗨，哎嗨吆嗬嗬
        阿大阿二肯出力，
     （合）嗨，哎嗨吆嗬嗬
        糕粉搡得细直直。
      （合）嗨，哎嗨吆嗬嗬
        阿龙糕花打得好，
     （合）嗨，哎嗨吆嗬嗬
        勿粘碓头勿粘手。
      （合）嗨，哎嗨吆嗬嗬
        我南瓜老头拨得好，
      （合）嗨，哎嗨吆嗬嗬
         记记拨在当中央。
     （合）嗨，哎嗨吆嗬嗬
         。。。。。。  

再没有了。这些曲子的流失就像沿河两岸失去踪影的纤夫和纤夫的号子一样。换来的，是游客一时兴起挽袖举碓搡几记年糕的喝彩。臼不大，很快就搡好了一团热腾腾的糕团，店主捧进保温器里存着，留待游客来时现成的切出小小的糕团，裹上黄豆粉、绵白糖、黑芝麻，称之为麻糍，其实，就是新打的年糕胚子，真好吃！若是将新鲜糕团掐成大小一致的团子搓好用模板一压，就是一根年糕了。如若在糕团里添入冬腌菜豆腐干馅或是深紫的豆沙，甚至是猪油芝麻，当然，还有用老南瓜的金黄和艾青的绿加入糕团，便是孩子们、女人们的最爱了。

搡年糕的叫法统一了米制品的制作过程，喜悦却是米与米间融合无限的绵长，人与人间团体劳作收获心中的欣慰，人与食物间的歌颂和对话。联想到老早冬至前赶着搡年糕的乡间热闹情景，美好的习俗让人顿生无限怅然。    

我曾想过，在家里学着此法简单制作糍粑，用擀面棒不断敲打赤豆糯米饭粒，体会体会搡年糕。却忽的笑起来。我以为我在棒打鸳鸯呢，不过，被打的同是大类，总是越打越纠缠得紧吧？好比我们对美好传统习俗的挖掘和留念。 糍粑还未来得及试验，冬至如期而至。杭人多是早上食年糕粘糖桂花，中午食油冬儿菜、冬笋、肉丝炒年糕片，晚上食雪里蕻、笋丝、肉丝汤年糕。原料如今很容易备齐，当然，是机制年糕。你还愿意来试试么？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