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高台罗城处于河西走廊中部的中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中、下游分界线上,是典型的湿地保护区。河流绕村而过,涡出一片宽广的河湾,两岸是大片天然草湖,湖滩常年积水,滩大水面广,形如盆地气候。
春夏之际,水芦草蓬勃萌发,碧绿无际,遍地野花烂漫,四处蝶飞蜂舞,草湖里牛羊遍野,虫鸣鱼跃,各种候鸟陆续从南方归来,在草丛里做巢、育雏、嬉戏,婉啭的鸟鸣回荡在乡野的长空,繁密的草丛和适宜的水泊便成为它们栖息的乐园。雍容大度的白天鹅统帅一样栖踞在水渚上,三三两两悠闲漫步;老头一样的黑鹳蹲在浅水边,耐心“钓鱼”;有“凌波仙子”之称的白鹭,时而振翅高飞,时而静立湖面,优美的身姿让人直疑是仙子下凡;灰雁和山雀成群疾飞于天际,野鸭悠然游弋于河滩,偶尔有一些不知名的候鸟途径打尖歇息,晨昏之际,众鸟在原野上唱酬应和,房前屋后洋溢着热烈而祥和的氛围,如入“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的意境。
秋天来临,芦草密不透风,灰白的樱花波涛样随风起伏,这时的村庄被浓厚的水草包拢起来,在明净的秋水映衬下如诗如画。白露过后,各种候鸟呼朋唤伴、携带家眷开始了南方的旅行,天空中布满告别的鸟影。恋恋不舍的鸟鸣,时而牵引劳作的乡亲举目遥望,直到远行的水鸟消失在万里长空。冬天冰封大地,雪泊旷野,明镜一样的冰面又孕育着新的生机。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片地肥水美的土地上,缘何会有大片大片的芦草香蒲天然生长,草丛中缘何会有各种水鸟春来秋往,我甚至不知道那些草、那些鸟和虫子叫什么名字,村里人延续了几百年,也没人能讲清楚这里面的“故事”。这些东西谜一样潜沉在我的记忆中,一晃二十多年。
弹指二十年,已是物是人非。黑河水资源的紧缺,导致下游地下水位下降,大片绿色的湖泊变成了凝固的泥潭,凝固的泥潭变成了农田、道路和房舍,茂密的水草退化成荒滩野地,无数候鸟远走他乡,另寻乐园。环境变化带来的气候变异也日益明显,有经验的老农发现,这一带春旱时间渐渐拉长,雨水越来越少,有的年成整个春天都下不了一场透雨。庄稼因干旱而成片枯萎,鸟雀锐减,又使昆虫失去了克星,虫灾进而危及庄稼和树木,绿叶被害虫噬得千疮百孔。生态已不是原来的生态,原先的村庄容颜已老。穿行在村里,我常常想起一句话:天有病,人知否?
这就是曾经给我留下美好记忆和隐隐心痛的湿地。
我看到,神情孤寂的大天鹅常常徘徊在河滩上,仿佛在回想远逝的美好岁月,一群群麻鸭盲然游动在浅水里,嘎嘎鸣叫,像为湿地唱着最后的挽歌。
湿地与我们的生活休戚与共。如果时光上溯到千年以前,我们现在耕种的良田、居住的房舍、行走的道路,或许还是一片水草丰茂的湿地。自从人类的步履踏入这片处女地,生态便由着人的欲望作出无奈的让步,沼泽排干,野草焚烧,田畴耕种,炊烟升起,一个个村庄或城市栖居在湿地之上。
每一片水域都是一方演绎生命的天然产房,不竭地托举起丰盈的绿色,哺育着花鸟虫鱼,赋予大地无限生机和活力。不可否认,人类的生存、繁衍和发展必然以牺牲湿地、森林、草原等环境资源为代价,这是自人类主宰这个星球以来不可阻挡的现实。当科学和文明不断进步的历程中,人们以更加珍爱的目光审视生态环境时,才发现上苍天然布局的地表万象,竟像一台有序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部位都是这台机器不可或缺的一个部件或齿轮。称为“地球之肾”的湿地,便是这台机器进行新陈代谢的“器官”。
湿地作为一种特殊的生态资源,人类认识较晚,上世纪二十年代前,淡地往往与沼泽、湖泊混为一谈,因沼泽、湖泊环境恶劣,瘴气弥布,世界湿地分布最多的国家加拿大把湿地看作地球的“麻疯病”;美国的一些探险者曾把湿地描述成一个充满邪恶的不祥之地。直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方生态学家才开始注意到湿地的价值。欧洲科学家在对原始生态和人文生态综合考察时,发现沼泽、草甸、湖泊、河流、河口三角洲、沿海滩涂、水库、池塘、稻田等水陆交接带,不仅给人类提供了巨大的物质财富,更是消解污染物、保护生物多样性、维持淡水资源的调节器,也是抵御海啸、洪水、高温等自然灾害的卫士,它具有不同于森林、海洋、山川、河流的独特功能。
湿地生态系统复杂的构成和相对稳定的构造,是大量水生动、植物生存的优良场所,也为多种珍稀、濒危野生动物栖息和繁殖提供了乐园,正因为如此,科学家们也把湿地称为“生物超市”和“物种基因库”。湿地的价值,不但是围湖造田、垦湖为田、种植水稻、“桑基鱼塘”、生态旅游等能看到的经济价值,它潜在的生态价值更是经济价值的几倍、几十倍。十年前,据国际权威自然资源保护组织测算,全球生态系统的总价值为33万亿美元,是全球GDP总量的2倍。仅占陆地面积6%的湿地,生态系统价值就高达5万亿美元。这一发现极大地提升了湿地在生态学上的地位。
近一个世纪以来,人类创造的财富已经超过历史的总和,而消耗的自然资源也是过去的数倍,就湿地而言,我们也见证了周围大片滩涂、池塘、芦苇荡、湿草甸、红树林、珊瑚礁的消失,眼看着一批批水生动、植物正在失去生息家园,生态失衡的呼声响彻四方。随着世界工业化进程的加快,人类足迹还会进一步拓展到更多与人居邻近的湿地。因工业文明而附生的废水、废气、废渣和生活垃圾的污染,湿地也是首当其冲。原本水草丰茂、诗意盎然的水泊,很容易成为藏污纳垢的垃圾污物处理场。生态环境恶化的连锁反应,直接影响着人类的生存。这种局面已成为不争的实事。
为了提高公众湿地意识,1971年2月2日,一个旨在保护和合理利用全球湿地的公约《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 》(简称《湿地公约》)在伊朗拉姆萨尔签署,这是目前全球唯一具有国际约束力的公约。这个公约以世界的名义对保护湿地作出宣言,为通过国家行动和国际合作共同保护湿地开辟了新时代。《湿地公约》国际组织确定,从1997年起,每年的2月2日为“世界湿地日”。
在地球上,任何一种生态现象的存在,都是大自然数亿万年选择的结果,湿地也不例外。它的存在,至少让我们时常感到一种生存的安全、生活的丰裕和休闲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