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在鼓浪屿,春已经很暮了。我家园子里,老木棉树上,添了好几巢新鸟。可是这拨鸟族的移民,却似乎很悲切很惊恐地嚷嚷什么,扰得我坐立不安。
我正在整理照相机里的都江堰照片。镜头里的鱼嘴、宝瓶口、二王庙和离堆古园,都被岷江的宽幅绿绸,所拂掩着烘托着滋养着,连树影和山荫都绿沉沉地沉醉;有阔嘴大笑的系黄头巾的壮硕乡民;有手执山杜鹃交头接耳的明眸川女,还有互相揪扯着衣襟跳跃奔跑过索桥的顽皮村童……
我放下记忆里这个被锣鼓、彩旗、掌声与鞭炮声灼红发热的清明放水节,打开电视机,顿时被噩耗一棒打晕。我听见了四川地摇,听见了汶川山动,更听见了无数楼房垮塌的那一声声绝望与黑洞。
为了获得更多信息,我到电脑上去搜索。没有更多的报道,仍然只有短短几个字:“都江堰市距离汶川约100公里。邻近的四川都江堰市聚源中学发生教学楼垮塌。有关专家预料,四川都江堰可能破坏严重。”信息后面跟贴着焦灼的呼吁,让人一阵阵眼热鼻酸:
“有谁知道奎光路怎么样?家人联系不上!十分着急!另外请问成都能来到都江堰吗?”
“我准备自己过来和家乡人一起救灾!和父母在一起!”(好样的!后来你去了吗?怎样的翻山越岭,怎样的劳顿坚忍,怎样的心急如焚怎样日夜兼程?你的家乡可好?你的父母安然无恙否?)
“知道的朋友请速速跟我联系!qq:18510343。”
“手机13450589469彻夜等待!”
“兄弟们,帮帮我!我爸妈都在那里,我要回去找他们!!!!”
今夜我格外牵挂都江堰。一座以堰命名的城市。
公元前272年,30岁的李冰怀揣一纸任命文书,餐风饮露艰难跋涉,终于进入蜀都上任郡守。这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官员,站在烟雨迷蒙恣意泛滥的岷江边,风吹衣袍猎猎作响,他脑子里奔涌的思绪确切是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很可能像后人文章里所赞扬的那样,李冰想到民生疾苦:“他以田间老农的思维,进入了最澄彻的人类学的思考”;“他只知道,这个人种要想不灭绝,就必须要有清泉和米粮。”
另一种考证则比较无趣,却可能更真实:当时诸侯争霸,最后秦楚两国形成剑拔弩张之势,“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秦国在夺取了楚国的商喻也就是今天的重庆涪陵之后,因为粮草和兵马不能及时补充,军队陷入瘫痪无法深入楚国。如此惨痛教训,令李冰身负秦王重托入蜀。如何改道岷江,引水经过成都,使其真正成为一条战争补给线的计划的实施,最终历史性地落在了这位新任郡守身上。
李冰并无预先发表宣言,举办新闻发布会,悄悄地他就沿江而去了,开始行程700多里的水情勘察。他一路求方问贤,逢坚化险,探测考量记录摸索,费时三年,一直抵达岷江源头。想象他的一头乌发,怕都熬白了呀。
顺应山丘和平原的特殊地貌,在其分界点上建造一座无坝引水工程,以扼住岷江的咽喉。除庞大水网河渠外,李冰的独创性设计是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和宝瓶引水口。分流分沙,泄洪排沙,引水输沙,最终达到枯水不缺,洪水不淹,泥沙少淤。自此“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四川号称天府之国,由此而来。
“世界文化遗产”的都江堰,2000多年来一直在默默为人民服务。听说鱼嘴分水堤因为正面风口浪尖,虽然建造得十分坚固,但还是得年年维修,后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哩。劳苦功高的李冰父子被奉为“川主”,一方面坐堂于“二王庙”,享受着民间虔诚无上的膜拜与祭祀;一方面作为“三神石像”,亲自守卫在湍流之中,锁江测水,日日夜夜。当洪峰排山倒海来临,似乎可以听见那叱咤之声,威武响彻于波浪的喧嚣之上。
岷江之水从此温顺而流畅,被牵着去灌溉去行舟去洗绿去浇红,去歌唱去入梦,去孕育一座也叫都江堰的城市,把她装扮得水灵灵的光彩照人,最终戴上“最佳魅力城市”的桂冠。
八级地震后的都江堰,鱼嘴可还能挺得住?宝瓶口是否安全?被镇压多年的老水怪会不会趁机跑出来兴风作浪?
我相信都江堰的市民不会放弃,因为全国乃至全世界人民,正在分秒必争设法救援和祈福;我相信家园永远超越废墟,因为凝聚起来的精神永不会垮塌;我相信生命的奇迹,有那么多眼睛那么多手臂那么多爱心,正把太阳从天空的缺口托起!
相信与坚持,就像伟大的都江堰,再次见证了中华民族无法被毁灭的美丽。
今夜,我牵挂都江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