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国家自然保护区日”遐想

陶思明

据“2018年精神文明建设重点工作调研报告”（中央文明办秘书局、生态环境部宣传教育司、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建设司联合调研组，《中国环境报》2018.10.23），今年“6·5”世界环境日国内主场活动期间，生态环境部、中央文明办、教育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联合启动的“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主题实践活动、发布的《公民生态环境行为规范（试行）》，得到社会各界热烈响应。新浪微博制作的有关视频短片，短短几天观看者达1400多万人次，转发量超8万，点赞逾1万；支付宝蚂蚁森林推出的“六五环境日步步为林”活动，一天之内520万人完成挑战，捐种5.2万棵樟子松。大连市在第二届城市定向挑战赛中植入“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主题和标识，开展“美丽大连”征文、摄影、公益广告等活动，将公民生态环境行为规范作为环保大讲堂重要宣讲内容；江苏省在主题实践活动中招募“环境守护者”，开展公民生态环境行为规范进学校、进社区、进企业的“十进行动”等。这些当然是该调研报告就“6·5”环境日重点活动情况的典型举例，各地区和各有关部门、单位也都以庆祝环境日为契机，精心策划、组织开展了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宣传活动，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从“6·5”之前生态环境部部署环境日宣传工作、发布“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主题实践活动标识、主题歌曲《让中国更美丽》、主题海报和主题微视频，到“6·5”之后相关延续性活动，可以说“6·5”世界环境日在今日中国已经发展到“环境月”的高水平，成为满怀激情宣传生态环保，动员广大群众践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平台。

这是我国庆祝第47个“6·5”世界环境日的掠影，也是历年举国上下以环境日为平台举办宣传教育和实践活动、推动环保事业深入发展的继续和深化，它年复一年动员、集聚起来的社会性环保理性和行动力，在提升全社会环保意识、促进合理利用自然资源、预防新的生态破坏、恢复退化生态区域、治理城乡各种污染、和谐人与自然关系上，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影响。与保护生态环境直接相关的节日还有“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4·22”世界地球日、“3·22”世界水日、“3·21”国际森林日、“3·3”世界野生动植物日、“2·2”世界湿地日、“6·8”世界海洋日、“6·17”世界防止荒漠化和干旱日、世界候鸟日（每年5月第二个星期六），以及“3·1”国际海豹日、“5·20”世界蜜蜂日等。和世界环境日的高度综合性相比，这些节日多侧重某一方面、某个要素，其中有些国内举办活动多，影响比较大，在促进人们深入了解地球自然资源、生态系统、野生动植物生命世界，更好贯彻落实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上起到重要作用，有些正在被介绍进来逐渐引起人们的重视。随着生态环境问题日益突出和大力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国内也设立了一些与环境保护有关的节日，促进生态环保工作深入发展。除较早的“3·12”植树节、“6·25”全国土地日、爱鸟周（4月至5月初）外，近年新设立的有国家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每年6月第二个星期六）、全国低碳日（每年6月全国节能宣传周的第三天），以及一些地方政府设立的生态日，如“6·18”贵州生态日、“6·30”浙江生态日、“9·16”石家庄市生态日、“3·11”甘孜州生态日等。是“日”政府或相关部门都要组织举办主题性宣传纪念活动，充分发挥其价值，加上“农民丰收节”“旅游日”等经济、文化方面的节日，可以说我们正进入以众多节日扩大定向宣传、增进了解、推动工作、扮靓生活、装点江山的新时期，寄托着人们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发展理念为统领，对美好未来的期盼、设计和祝福。

​但美中不足的是，我们还没有一个“国家自然保护区日”。自然保护区，顾名思义是受到保护、免于开发的特定自然区域，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表述， “是指对有代表性的自然生态系统、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的天然集中分布区、有特殊意义的自然遗迹等保护对象所在的陆地、陆地水体或者海域，依法划出一定面积予以特殊保护和管理的区域。”自然保护区的直接目的就是保护自然，是目前我们唯一声称要毫无保留、不设期限地让渡给自然生态系统、野生动植物和地质遗迹，充分展现自然风貌、护佑自然价值高度和生物多样性活力的区域，保护性和保护力明显高于本身也有直接经济利益诉求的其他保护地，在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上历史性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我国目前上万个划区保护或以利用为主兼具保护功能的自然保护地中，自然保护区有2750个，虽然数量不及3505个森林公园多，但面积达147.17万平方公里，约占陆域国土面积的15%，以所有保护地面积占国土面积的18%论，自然保护区显然居于主体地位，其中拥有更大自然价值、集中更多管护资源、显现更好保护效果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近年加快批建发展，数量增加到474个，面积接近百万平方公里，成为生命世界、美丽自然、锦绣江山的优秀样本。这是自然保护区的荣耀更是责任，我们日常听到某个濒危物种生存状况有所好转、看到某个区域充满自然韵味，大多同自然保护区密不可分。

毫无疑问，自然保护区正成为保障地球生命支持系统良好运行和国家生态安全的生力军，也是践行生态文明理念、推动生态文明建设的排头兵，在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鉴此，现在各种环境节日活动一般也少不了自然保护区的话题，如将其数量、面积等显性指标和监测到某个明星物种或其野生种群数量增加或人工驯养繁育情况等，作为相关工作成绩一并报告宣讲，或活动中展出演示的自然美景、野生动植物图片、视频取材于自然保护区，或为了增强现场感以自然保护区为活动举办场地等，使自然保护区一并得到宣传，为环境节日活动增色不少，间接提供了人们就近就便了解遥远自然保护区的条件，扩大了自然保护区的社会显示度。然而，这些环境节日毕竟不是自然保护区的专门节日，因而很少有对保护区本身给予更多关注和更加深入介绍宣传的，如自然保护区的理想信念、自然与人文科学内涵、区域经济社会背景、国家与地方政策措施、人类活动影响与威胁管控的社会协调、社区参与保护及其发展、保护成效评价等，基本上没有可能成为哪个环境节日、哪场纪念活动主题的。

近几年，中央环保督察和“绿盾”监督检查专项行动曝光、查处了一大批开发破坏自然保护区的典型案例，既有领导批示，也有文件通报，更有几近阶段性热点的媒体报道，一改过往自然保护区在公众舆论场冷冷清清的被动局面，但从同期举办的多个环境节日活动看，自然保护区边缘化际遇并未有多少改变，即便天生与自然保护区关系最为密切的“5·22”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纪念活动也是如此。生物多样性日是《生物多样性公约》履约机制之一，该公约阐明“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基本要求，是就地保护生态系统和自然生境，维持和恢复物种在其自然环境中有生存力的群体”，要求各缔约国尽可能“建立保护区系统或需要采取特殊措施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区域”，实践中大家也公认自然保护区是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最有效形式。可是从2001—2018年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的纪念活动看，其主题涉及森林、海洋、岛屿、干旱地区生物多样性、外来入侵物种管理和生物多样性与可持续发展、农业、减贫、生活及健康保障、旅游、气候变化等方方面面，却从未把公约自己最属意、赋予实现公约精神最重要任务的自然保护区响当当、亮闪闪的列为哪一年的纪念主题。有什么样的主题就有什么样的宣传策划，国内生物多样性日纪念活动主题也多如其名，如今年的主题是“纪念生物多样性保护行动25周年”，北京主场除科普展和自然艺术绘画展外，一项重要内容是发布《中国生物多样性红色名录—真菌卷》和《2018年中国生物物种名录》。

自然保护区力图维护自在的自然秩序不被人类活动打乱，在地球生命支持体系平衡稳定、野生动植物繁衍生息、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中起到基础性作用，是生态文明的最好展示、美丽中国的宏大画卷。为实现保护目的，自然保护区本身不以直接经济利益为价值追求，在兹念兹的是持续降低人类活动威胁水平，籍以维持区域生态系统的自然性、多样性、稳定性，各种自然实体和自然现象尽可能不受、少受人的影响而仍然以自然的节律按部就班演化发展，这可以说是站在了人类积极开发利用自然资源、不断扩大活动范围成就更大物质文明发展自我的对立面。世界上所有与自然生态、水土资源直接相关的人类活动，都与人的经济利益和精神诉求有着很好的一致性，唯有自然保护特别是自然保护区的管理，与人的现时经济利益直接相反，但自然需要保护的促动因素是人对自然的过度索取、改造和恣意破坏，要达成保护也只能如此而别无选择。同时，现代自然保护区也是当代才有的以自然为主体的土地利用形式，逃脱不了自然-经济-社会复合生态系统基础和以人为中心社会大环境的束缚，无论地域空间还是资源环境要素，都和人居社区、城乡建设、工农业生产等既有和新增人类活动深度交错，如果想远离人的影响搞世外桃源式保护，许多保护将不复存在。这决定了自然保护区事业科学化、理想化、和谐化发展的难度常常出乎人们的预料，和其他保护地相比也极具独特性，许多从保护需要和生态文明理念出发必须有的适应性保护管理举措，都有可能受到经济利益的强度制约。由此而创建国家自然保护区日，作为宣传自然保护区、凝聚全社会自然保护区共识的新平台，就显得特别重要。

现在，社会不同方面站在不同角度看自然保护区，有各种不同的说法。如有的批评说管理太严格，一草一木都不让动 ，但实际情况是社会上有的人类活动在自然保护区几乎都有，没有的也有，仅中央环保督察和“绿盾”专项行动查处的违法违规开发建设情况，就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不是一草一木不能动，而是还有多少可以放心地动。2017年共调查处理问题线索2.08万个，446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平均每个46.6个问题，宁夏贺兰山保护区仅采矿企业就有86家且多为露天开采，甘肃因开发破坏祁连山保护区3名副省级干部等上百人被问责，全国共1100多人受到追责问责。2018年据生态环境部9月例行新闻发布会，各地又调查处理了1.4万多个涉保护区问题线索，关停取缔违法企业1800多家，强制拆除违法违规建筑设施1900多万平方米，追责问责900人，并公开约谈了辽宁辽河口等7个自然保护区所在地人民政府和有关部门。自然保护区管而不严、生态破坏问题依然突出的措辞，也同样出现在第一批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于今年10月份集中向地方反馈的意见中。广西督察整改中试图通过确界使违规开发问题合法化，初审通过的7个自然保护区确界方案平均减少46%的面积，个别甚至减少87%的面积，还支持相关地市将43处采矿区、探矿区和风电开发等项目区以“开天窗”等方式调出保护区，没有了必要的自然地理空间也就没有了保护对象，自然保护区还能怎么保护。有的又说自然保护区管理太宽松，既保护不好自然又影响经济发展，积极推动以其他形式取而代之。更多的批评则是说保护区划建粗制滥造不科学，包括了乡村社区、耕地和社会交通设施甚至工矿等大量经济社会因素，提出应该面积瘦身或调换区块或居民搬迁，试图在有人区创建无人区，而完全没有考虑区域生态完整性的保护需要和许多地方人与自然业已形成的密切联系。其实保护首先要管住新的社会性商业化开发建设，而非一定要排除传统社区，他们可以发挥在地优势参与保护并得到发展，体现保护区的多重价值。这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人们对自然保护区面积如此广阔而仅存无多的自然区域和野生动植物适宜生境却加快消失的疑虑，在经济利益诱惑下，自然保护区竟成了一些地方、行业、企业的“眼中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保护战线具体工作也有相互矛盾现象，如自然保护区原本以区域生态系统就地整体性保护安身立命，许多人却热衷于个别代表性物种的迁地保护；只有管控减免人类活动威胁才能实现保护，更多人却擅长避开人与自然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而喜好以自然为工作对象，虽牵扯很大精力却没有使保护之矢射向威胁之的。

这种种说法、做法，反映出自然保护区工作面向社会各界的宣传说明还很薄弱，以致人们对自然保护区还很不了解，在如何更科学建立、更有效管理，进而使人的影响最小化、自然生态利益最大化以实现低碳高效的保护上，还远未形成共识。自然保护区为呵护自然而创建，承载爱心、使命光荣，却也是知易行难、步履维艰，各界理念的冲突、利益的掣肘、意见的分歧，正在使之前的努力部分付诸东流，亟需有大的改观。和宏大经济社会叙事相比自然保护区占位不会靠前，但它牵扯到经济社会文化的方方面面，而绝非只是人为划出一个区域就可以算作保护了。自然保护区的建立和管理不以直接经济利益为价值追求，并不代表本身没有经济价值和预期，或者不会为经济利益追求者所觊觎；自然保护区不是典型经济社会发展区域，但绝大多数也不是纯粹的自然区域和真正的无人区，一些生态系统如河流、草原既承载自然价值和保护对象，也是航运、放牧等传统生产活动区，一些野生动植物亦非固守纯自然区域而把临近乡村景观也作为栖息环境；原有人类活动难以完全疏解，新的开发建设还在不断进入等，这些都是自然保护区近2000万区内人口和更多与之关系密切的近周边人口得以形成的客观原因。有人口就有与之相适应的经济社会体系，自然保护区尽管可以优化发展减少与社区及社会性发展因素的交叉，但要以自然对象物分布现状实现有效率的保护，却也难以完全避免，更做不到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它为和谐人与自然关系而来，也应该不借由保护无端加剧自然与人的冲突。由此而划建、管理自然保护区，既有对自然本体和主要保护对象的认识、顺应、适应而体现自然科学的一面，更有促进调整人与自然关系预防新的开发破坏、协调管控难以疏解的涉区人类活动降低其威胁水平而反映人文、社会科学的一面，两厢相比后者更事关保护成败而居于关键地位，但面向经济社会做人的工作、减损人的利益也是最难的。这是自然保护区的复杂性，无论划建还是管理实际上都是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自利性与保护的紧迫性交织在一起，在重重矛盾中寻求人与自然都满意的保护实属不易，亟待各界共同努力。

要整体性、系统性、长远性提升自然保护区工作改进落实难的被动局面，除加强监管对违法违规开发建设活动保持高压态势外，做好宣传说明让社会各界更好了解自然保护区的内涵特征、运行管理和绝大多数已经承担着只多不少且难以疏解的发展功能，不能再加重人类活动威胁，更不能以现时经济利益排斥保护区的长远保护，对落实保护、防止问题丛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生态环境部李干杰部长在2018年全国生态环境宣传工作会议上指出，生态环境宣传工作是一项十分光荣、极端重要、专业很强的政治性工作，已经成为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前沿阵地。这一精神同样适用于自然保护区，由此而为了形成专门化机制，使宣传活动内容更加深入、形式更加多样、声势更加浩大、氛围更加热烈、受众更加广泛，助推保护管理更有成效，创建类似环境日的国家自然保护区日，应该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而且相信这种区别不同情况的依区施治，也有从整体上丰富完善国家自然保护地管理机制的意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保护正处于压力叠加、负重前行的关键期，进入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攻坚期，到了有条件有能力解决生态环境突出问题的窗口期。自然保护区更有其特殊性，欲服务人民对优美生态环境的需要，首先必须使祖国大地自然生态系统、野生动植物充满活力，祖辈严以律己代代相传下来的自然价值高度不在我们手中降低，更不能弄没有了。承担的保护责任越大、保护对象越明确、保护地位越突出，遇到的挑战也就越大、问题越多，这虽然是自然保护区的痛点，却也彰显了其独特价值。现在，同被归类为自然保护地的其他园区，因为多数生态系统单一、面积较小而保护性和保护力不及自然保护区，特别是其建立和管理有直接经济效益预期，大家都欢迎，反而问题较少。如2017年接待游客9.62亿人次直接旅游收入878.5亿元的森林公园，中央环保督察中要求整改的只有4省区的13个，风景名胜区、地质公园数量也不少，亦未见有突出问题的报道。更值得注意的是，有的园区竟然也成为自然保护区的开发者，如被查处的天津古海岸与湿地自然保护区七里海核心区旅游开发，始作俑者就是七里海湿地公园的进入。当此保护必须落实再落实的紧要关头，自然保护区只能排除千难万险向前进、更卓越，保护自然的排头兵形象和中流砥柱的作用无论如何不能有损害、再削弱。是人创建了使命永恒的自然保护区，决定其前途命运的也只能是人，要通过创建国家自然保护区日，为社会各界和广大公众全面了解、分享自然保护区培育新平台、新形式、新境界，助推自然保护区关怀对象、利益诉求、运行管理等不同于经济社会发展甚至和其他保护地也有不同的丰富内涵、鲜明特点，更深入地进入人们的心田，激发新活力、汇聚新动能，从而以自然保护区的强烈意识和高度自觉，护佑自然保护区在“三期叠加”有利形势中不忘初心，走向新生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