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秦岭腹地的长青自然保护区WWF社区项目点考察时,目睹了保护人员与社区村民这对昔日的宿敌正携手成为保护事业上的朋友,倾听着他们共同描绘着未来的保护与发展大计。面对历史与现实,抚摩冲突与和谐,我突然感到头顶的蓝天白云格外明净,身后无尽的青山碧水格外苍翠欲滴,林中的大熊猫们正悠闲地嬉戏于更自由的活动空间……
长青自然保护区这块牌子有点特别,不像大多数保护区那样以地名或地域命名,但是它代表了我国自然保护区诞生的艰难历程。“长青”是个形容词,顶多算一种色彩,这也预示着它是秦岭腹地一个绿色的森林王国。其前身是陕西省长青林业局——一个拥有近3000名职工的省属重点森工采育企业,当地群众与森工之间森林资源和地盘的纷争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社区关系更是剑拔弩张视如宿敌。为保护和抢救这里密集分布的大熊猫,国务院下决心将原森工转产并于1995年12月特批成立了“陕西长青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然后由省政府协调对保护区勘界埋桩,在心存敌意的当地社区强烈要求下,保护区内不含一家农户,这就形成了与社区犬牙交错的长青自然保护区极不规则的基本图。但把老百姓划出界,不等于把老百姓的人为活动和对大熊猫的威胁划出界外。周边社区有11个行政村2033户5324人,有的农舍与保护区哨所相邻,有的庄稼地边就是保护区界,有的全村四周是保护区核心区仅有一条山路与外界相连。大熊猫要保护,老百姓要生存,靠山吃山的传统习俗和生产生活方式世代沿袭下来,保护法规和查处在这里就象贴在墙上的通告,一阵风吹过照样我行我素,照旧上山砍香菇棒、割竹、掰笋、挖药,猎枪被公安查收了,在林中安夹放套照样有野味吃,说不上套个香子(林麝)孩子学费可就有了着落。保护区成立以来,保护和公安人员先后收缴铁夹180副,钢丝套248个,土炸弹25枚,拆除非法窝棚5处;清理非法入区人员349人次,大部分是利用农闲进山挖药、掰笋者。想对违法者进行林政处罚,可除了随身的药锄和背篓,破旧的衣着身无分文;批评教育一番,说不定第二天逮着的又是他,眼神里还是充满了对保护区敌意与不解,还说药不挖会烂掉大熊猫也不缺这几根竹笋。随着国家天保工程实施和天然林禁伐,进入保护区的违法活动也由明目张胆变为隐蔽,但是仍有少数不法分子与外来偷猎者相互勾结,为谋取暴利非法捕猎、倒卖野生动物活动,严重威胁大熊猫及其它珍稀野生动物安全。保护区作了很大努力,但违法者与保护区玩起捉迷藏的游戏,很难人赃俱获。
通过近年来封山管护,长青保护区在资源保护和生态恢复方面取得了显著效果,大熊猫的种群数量明显增加,活动区域已经扩大到周边集体林。保护区也试图开展社区共管改善与周边社区的关系,通过社会经济本地调查帮助社区寻求替代产业和思路,定期召开保护联防会、主动上门走访和保护宣传,沟通感情消除隔阂和误会,并多次援助社区修复水毁道路,在劳务佣工上多照顾社区群众。由于社区经济较禁伐前大幅度滑坡,部分群众还把割竹、掰笋、挖药等活动作为谋生手段。多次发生村民在集体林砍树剥栓皮、采梭椤果案件,甚至越界到保护区内从事非法活动。面对自然保护与社区发展新的矛盾冲突,正当保护区管理层一筹莫展的时候,WWF官员来了,召开的保护区参与式管理研讨会引入了社区共管的理念和技术。2000年6月,第一个社区发展项目——秦岭细鳞鲑养殖项目启动,投放鱼苗那一天,村民们都跑到酉水河畔来看稀奇。秦岭细鳞鲑是一种高山冷水鱼,只会沿着流经社区与保护区的酉水河往上游,所以养出的鱼归保护区和社区共有,这就是“社区共管”。当村民们签订了野生动物保护责任书乐呵呵地领到第一笔管护费时,大家从此也就认识了“达达爱夫”,一个将老百姓的脱贫治富与保护大熊猫相提并论的国际组织。接着WWF资助长青保护区成功实施了一系列基于保护的社区项目,涉及细鳞鲑养殖、改建节柴灶、村卫生所扶持及社区发展小额信贷扶持项目,这也是WWF在秦岭投资的社区经济可持续发展首批试点项目。当村民们用上干净卫生的节柴灶,足不出村就能给大人小孩看病,还能随用随借出一笔低息贷款,这在项目村看来简直是天大的好事。老百姓的高兴和对保护区的感激喜于言表。村民刘国正兄弟过去是板桥村有名的挖药和放套能手,多次因非法进入保护区采挖被处罚, 2002年刘国正利用4000元项目小额信贷,把自家的3亩承包地全种上中药材黄姜,当年卖上了好价钱,除给承包地留足姜种,还净赚7000多元,避免了野生动物糟蹋收益比种庄稼还合算,引得邻村群众纷纷前来取经。今年他在房前屋后增加了天麻栽培又获得了收益,还帮助哥哥刘国安也搞起了栽培。有人问现在你还偷着上山挖药和放套吗?刘国正拿出《项目受益手册》,指着贴在墙上的保护协议笑着说:咱们贷了项目上的款,就不能做违反协议的事,再说现在整天围着药圃转有干不完的活,哪有那闲工夫上山哟!
长青保护区周边有集体林3万公顷,大部分成为大熊猫的冬栖息地。但集体林普遍管理松散,资源利用无序,掰笋、割竹、安夹放套比较严重,特别是这里特有的太白米、桃儿七、猪苓、野天麻等中药材资源几乎绝迹,加之社区营造了大量人工林、经济林也导致大熊猫栖息地生态质量下降,很不利于生物多样性保护。2001年邻村群众进入板桥村集体林掰笋,板桥村出面阻止,还发生打斗事件,镇政府出面才平息。板桥村支书痛心地说:春天采的小小一筐竹笋,长到了秋季那是整整一汽车竹子啊!但由于权属问题,保护区不便管理,更让保护区陷入二难选择。2003年初启动的WWF长青保护区联合参与式保护与反偷猎项目就是探索解决在现行体制下集体林大熊猫栖息地的有效保护问题。它是长青社区管理模式与WWF先进项目理念结合的有益尝试。即通过资建社区粮食综合加工厂、农特产品购销站扶持等项目产生的承包费(或利息),筹集保护基金,以支持社区巡护队、反偷猎快速行动队、举报信息网等反偷猎体系建设项目持续运行。这时先期启动的100户节柴灶改建和400亩集体林退耕还林与竹林改造项目在三个项目村全面铺开,社区村民不但领到国家退耕还林钱粮补助,还从竹林改造项目额外领到一份劳务费,群众参与项目的积极性一下被调动起来,当然受益的还有集体林中的大熊猫们。项目扶持社区建立3个粮食综合加工厂和1个农特产品收购站,解决了项目社区粮食、饲草和农副产品加工/销售难问题;建立的三支社区集体林巡护队按季度开展反偷猎巡护,集体林偷猎和盗伐现象明显减少,一下子改变了社区集体林的松散管理状态,项目最终相当于在保护区外围形成了一个保护带。其中两个村长还自告奋勇担任了本村巡护队长,九池村村长王德君就是一个。他拿着项目配发的巡护地图深有感触地说:项目实施促成了我们想干而没钱干的事,能把集体林管好,造福子孙后代,这也是我们当干部的心愿啊!板桥村的苟凤荣七十年代曾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兼打猎队长,是远近闻名的好猎手,1977年因护秋而误将一只大熊猫当狗熊射杀,后来受到法律的惩处。现在苟风荣特意找保护区要把儿子送到社区巡护队巡山,他握住长青保护区郑松峰副局长的手激动地说:我年轻时为挣工分打了不少猎物,那时打野物是为民除害,现在让儿子巡山搞保护,这也是在替我这花甲老人还债呀!2003年冬,社区巡护队对集体林进行了首次巡护,收集到包括大熊猫在内的许多野生动物活动资料,拆除夹套4付。同时反偷猎快速行动队对集体林大熊猫重点活动区域开展了一次清山活动。共清除钢丝绳套38付,捞鱼网1付;根据村民提供的信息,保护区成功抢救伤病大熊猫一只,羚牛、青羊各一只。有了社区集体林巡护队的守护,保护区及周边集体林内的大熊猫更安全了。现在大熊猫有病,需要帮助了,会不自主地向村庄靠拢,向人群靠拢。去年秋天抢救的那只病饿大熊猫,就是在保护区外的林区公路上发现的。动物学家说,村庄完全消失了,对大熊猫保护也许不一定完全是好事。
在长青自然保护区野外考察时,我没有采写到大熊猫的新闻,却被秦岭这片云蒸霞蔚的无际林海所陶醉,同时为脚下这片绿土,为这些保护大熊猫的人们深深感动着……我突然想起,在千禧之年来临之际,北京中华世纪坛曾经封存了一些知名人士的世纪留言,准备到下一个世纪再开启。一位陕西知名作家有幸被选中,她在世纪留言中写道:
100年后,我不存在了,我写的作品可能也不存在了,但是秦岭的青山绿水还在,大熊猫、金丝猴、羚牛、朱鹮们还在,保护它们的人还在……
但愿,到下一个世纪再开启时,这份世纪预言能够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