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张超的笔记本里还夹着4张纸条。

 

其中，标记着5月13日的那张纸条曾被雨水或者泪水浸染过，字迹模糊。“请派5名警力到华西植物园营救被困人员”，右下角签署着“都江堰指挥部办公室”，连一个公章都没有。这样一张纸条在2008年5月12日后，军警皆认，救助车辆也可凭借它免费加油。

 

也许有一天，这几张纸条就是历史的凭证，让后人忆起“5·12”汶川大地震。

 

张超已从去年失去妻子的悲痛中逐渐恢复，作为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华西亚高山植物园主任助理，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华西植物园的重建中。尤其在今年3月31日华西亚高山植物园（以下简称华西园）新址敲定在都江堰市玉堂镇白马村后，他对未来充满信心。站在白马村的山坡上，他和同事邵慧敏指着那一片起伏的山脉，滔滔不绝地对《科学时报》记者描述新园的设计思路。

 

站在蒙蒙的春雨中，那片郁郁葱葱的山坡在他们的心里霎时开遍了杜鹃花。

 

 

尽管办公地点还在地震后搭建的简易房中，但华西园正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规划。以前，这样的规划在华西园工作人员的心中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

 

“未来我们要建专类园10个，近3年内建立亚高山杜鹃专类园、低海拔杜鹃专类园、亚高山珍稀植物专类园、亚高山药用植物专类园和低海拔珍稀植物专类园等5个专类园。”华西植物园主任庄平4月15日在接受《科学时报》专访时与他的同事一样更愿意谈华西园的未来。

 

华西园是中科院植物所和四川都江堰市于1986年共同创建的，位于川西平原向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地震之前，华西园在高海拔地带与低海拔地带建立了龙池基地和新官山基地，并建立了一个杜鹃专类园，占地40公顷。另外，还有3个不同海拔高度的杜鹃类群自然群落，总面积在60公顷以上，这100公顷的杜鹃是庄平的骄傲，使华西园初步形成了亚洲地区收集保存野生杜鹃资源种类最多和规模最大的保育中心。

 

“5·12”汶川大地震带来了灾难，也给华西园未来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在中科院的高度重视下，2008年6月华西园灾后重建领导小组和工作小组成立，重新勾绘了华西园未来的发展蓝图，一份《华西亚高山植物园灾后重建规划（初稿）》很快推出。

 

“重建要功能重建与设施重建并重，尤其需要与都江堰市委市政府密切沟通，使华西园的灾后重建与地方重建规划紧密衔接。”华西园灾后重建工作小组组长、中科院植物所所长助理洪亮在接受《科学时报》采访时说。

 

 

大地震导致华西园的低海拔基地和龙池基地的建筑约3500平方米全部损毁，使华西植物园多年收集、珍藏的植物标本损失了近30%。目前，被抢救出来的标本已安置在几个定制的铁皮柜中。

 

由于华西园的建筑物基本都被震垮了，因此，这些标本和工作人员如今都在简易房中度日。庄平对这些简易房已经产生了感情，本着节约、环保的精神，他计划重建时把这些板房都搬到山上的基地去，作一些特殊处理后作为长久的建筑物。

 

当地民间的创造和想象力在简易房的改造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多受灾农户已经根据当地气候条件将临时居住的板房加固改造，然后或装饰上木料或用虎皮石砌个裙边，既美观又实用。

 

庄平每当看到一个新的设计，就立即拍下图片，作为以后改造自己的简易房时的资料。

 

在山上建立了十多年的杜鹃一号露地苗圃几乎是与华西园一起成长起来的，是华西园最为珍贵的地带。以前每当有人来华西园，庄平最喜欢带他们来参观的就是这个杜鹃苗圃。然而，令庄平痛惜的是，这个昔日鸟语花香之地完全被山体垮塌形成的泥石流覆盖，不但损失了杜鹃花苗木4万株、近50个种，连苗圃的地形都被改变了。

 

庄平神色黯然，十多年前他刚到华西园工作时，首先做的就是带人平整这块地，挖渠、植株，苦心经营……如今再要恢复震前的风貌，又得十多年。现在，震后新任华西园副主任的郑元润博士在这里着手布置了恢复生态学的相关研究，并已经开始做一些预研工作。他希望把这一片地作为生态自然恢复样地。

 

“全球杜鹃花有900多种，中国有600多种，占全球约2/3的杜鹃花种类资源。我们这里保存有320余种，其中60%～70%是中国独有的种。以前，我们很牛的，可以支援别的单位。但是现在这样的话我不敢说了，这次地震给华西园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000多万元。”庄平说。

 

去年9月，张超带领4位野外考察人员奔赴云南等地，一路收集杜鹃种，这一去就是40多天——“借助工作可忘却悲伤”是庄平总结出的经验。

 

这次野外考察，他们采集了80个编号，目前还在鉴定中，但基本把地震损失的50个杜鹃花种补上了。这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新的规划中，以野生杜鹃品种搜集保存和繁育为特色的“中国杜鹃园”，全国种类最系统和齐全的、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杜鹃专类园，依然是恢复工作的重头戏。

 

 

4月15日下午在简易房中接受《科学时报》采访的过程中，庄平忽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喜上眉梢，立即告诉身旁的洪亮：“落停了！落停了！”华西园易址重建协议终于得到了都江堰市地方政府的认可，在协议上签了字。庄平立即让人去取这份协议。

 

一直让庄平和洪亮悬心的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新园土地规模扩张，需要将以前低海拔地区的39亩扩展到200亩，于是上至中科院，下到植物所、华西园都和地方政府进行了多轮沟通、阐述和协商。终于，“以中国杜鹃园和亚热带常绿阔叶林生态系统为背景的‘四川都江堰森林生态系统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园、站一体）’，以面向旅游业发展和城市园林美化需求”的功能重建主题打动了都江堰市政府，因为这与都江堰打造旅游城市的恢复重建规划完全契合。

 

最终双方达成的协议是：华西园高海拔基地将在原址恢复重建，而低海拔基地迁到都江堰玉堂镇白马村易址重建，与都江堰大熊猫野放繁育中心建设用地以山脊为界毗邻，紧邻都汶高速公路，距青城山景区约14公里，面积200亩，并增加了华西园作为中亚热带西部常绿阔叶林生态学研究国家级台站和院地合作平台的建设内容。“放弃亚高原地带，就等于放弃了中国20%的植物，而这里还是植物特有现象中心，特有的种属很多。不在这里建一个国家级的研究站说不过去。”庄平说。

 

目前，由财政部下达和中国科学院组织实施的有关灾后重建的项目已经启动，华西园重建基建经费已经落实。洪亮解释，“这个款项只能满足前期的基建工作，进一步重建规划的实施还需要华西园再努力。”

 

“出了事以后必须面对，不能问为什么出这事。房子塌了，人遇难了，只能接受，应该思考今后怎么办。”庄平说，“经历地震之后，年轻人更加成熟了，对待人、事、工作的境界有了很大提升，对人生的态度、生命的意义都有了不同的理解。”

 

下周，这些年轻人就要上山播种杜鹃了。春天总会给人带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