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今  生  缘

  丽大学毕业没分配到机关的时候，对这里有番憧憬：工作必定快乐、高效率、人际关系和谐。上班后，她写了散文《那时候天总是很蓝》。不久发表，丽喜不自禁。

  丽是个脾气及容貌一般的女人。上班后她开始对有些事心烦意乱，每迈进机关大门，女门卫总是对她带理不理地。女门卫比她大十多岁，大红萝卜脸，粗敦敦的身材。见了各科长和刺儿头常点头儿哈腰。门卫也负责看管自行车。刺儿头是个临时工，年龄小，调皮捣蛋地。

  一次，门卫和刺儿头拌嘴，刺儿头趁门卫不备先后将两台自行车放了气。车主气极败坏地找了办公室主任，门卫险些被炒回家。丽也想给门卫点儿颜色看看。她上班便把自行车弄到了不该放的铁拦杆外，门卫拼力阻拦时，她一拗到底，气得门卫懵头转向。丽想，不管怎么说，你是个破临时工我其码是个行政科员。丽再次上班时，又把自行车放在了不该存放的栏杆外，门卫阻拦她时，恰巧被马局长发现了，丽只得委屈求全，没和门卫拗。她决心今后提它一官半职的，只要我挂了“长”就能高你一头，或干脆侍机让单位辞退你。

  从此，丽在工作中一改先前的老牛破车，领导让她去东，她绝对不去西。同事有事相求，毫不犹豫帮忙。得到了局里一些人的称赞。但那年年终没评上劳模；是县级模。张科长说，看科里的李茹，多稳重，工作从来不声不响，默默无闻，随叫随到。评上了劳模。丽说，我不也是这样吗？张科长说你太孩子气了，工作不能这样干。他做了一些点拨。丽虽点头儿，脑子里却一片空白，继而，她的头又灌了铅似地沉重。她想到，一定给胖敦敦门卫点儿颜色看看。李茹是科里不称赞她的人之一，办公桌在她的对面。李茹整天就是伏在桌上看杂书，写个材料不是丢字就是错词。丽想，你李茹一个臭专科毕业的，有什么了不起！

  更令丽生气的是李茹说的那句话。丽买了件裙子花了五百四。丽第一次穿来时，科里的晓萍和月娟都说好。说凭这价，裙子也错不了。谁知李茹说，没看出来。丽听完这话脸登时红了，继而又青了。紧接着出屋一趟，擦了擦噙在眼眶的泪。她回来也指桑骂了一阵槐。李茹似乎没听见，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地工作。丽想，也许李茹的话是无意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但是，她们的办公桌是面对面的，没办法。丽总觉得她面孔冷冰冰的，无法正视她。丽又想，她说的那句话是有意刺激她。是羡慕之外的嫉妒，是吃不着葡萄喊酸。怒火再次在她胸膛燃烧。那裙子可是丈夫去上海买回来的。丽下班时，虽不见门卫这死娘们儿再给她卫生球眼了，但也对着她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险些被一台摩托车撞上，又被骂了几句。

  晚上，丽和丈夫依然挨着躺下。她默默无语。丈夫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说没事，会有什么事？

  丈夫睡了，她辗转返侧。她想起了有篇叫《混浊》的小说，里面告诉人们：一个人死期难料，死与活，不过由时间界定而已。她想，非得给那两个家伙点儿颜色看看。说不定哪天死了呢。你不仁，我不义！

  丽患了恶性脑肿瘤。在丈夫搀扶众人簇拥下，被扶到手术室，丈夫脸蜡黄。肿瘤科主任最后和几个捂得溜严的医生把她抬上手术台。这是个敞亮的手术室。荧光灯发出低低的电流声，对屋子里来说仍是强悍的。气氛紧张得简直让人窒息。一位白瘦的医生戴着夹边眼镜，盯着丽。丽看到了器械盘中的小锉、镊子等东西。

  另一位看来是麻醉师的中年人将针尖儿朝上推药液中的气泡。要慢一点儿。一位岁数较大的医生说，他是科主任。丽在呻吟中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先扎这儿，主任指一指丽刮得发青发亮的头顶。

  开颅手术进行了。丽又恍惚看到了几位医生也轻轻呼了口气儿。先用锥子撬这块儿！主任淡淡地说。戴眼镜的白瘦医生会意地点了点头儿。继而挥起小锤子砸向锥子……

  啊……！丽睁开眼。浑身大汗淋漓，丈夫在她的喊声中从床上腾起来。

  怎么了？没，没什么。做了个梦。

  一会儿，丈夫鼾声渐起。她却处于兴奋状态，她笑了。她想到自己已经三十八岁了。所有的痛苦劳累都经历过了。她想，自己和阎王爷几乎见了面。她又想起了从前的那篇小说,就算自己才出生吧！

  次日上班的路上。她鼻翼翕动，尝到了清新的空气。她感到体魄也异常轻松。进机关门，门卫坐在屋里向外张望。丽对她笑了,胖敦敦的红萝卜脸更红了，分明已经难为情。进办公室，她先是正视一下李茹，情不自禁笑了。李茹有些惊诧……

  那年底，丽评上了劳模。